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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宁静的乞力马扎罗下来,感觉顿时回到了有血有泪的人间。大雨瓢泼而至,把白天下得昏天黑地,从被窝爬出来,挑开窗帘,对面房顶几只大喇叭面向四面八方,咦咦啊啊地唱着伊斯兰的美好世界。这时思绪却在远处。平原都这么多雨,不知山上是个什么状况。

看来人不能在山里久留,重回喧嚣总是一宗折磨,索性逃向大海的怀抱。东方300公里外是世界第三大洋,它该是何其温暖。半世纪前葡萄牙航海家达?伽马东寻印度至此,将其统归为“印度”洋。他绕过好望角造访的蒙巴萨和马林迪,便是我们今天前进的方向。早晨五点,驮着行李爬上国际巴士。虽有“国际”之名号,实则像生钉在一起的铁皮,既破烂又结实。不管过村庄还是过海关,售票员都无惧无畏地站在门口,把门板拍得震天响。

途中停车加油,一个男孩趁机拎个桶窜上车,不会英语,听懂了就咧着豁牙憨笑,听不懂一脸懵懂。别人递他钱,他从桶里掏出个蛋,用勺子熟练地几旋几转挖去皮,撒盐递上。

这里省去一路尘土和颠簸不写,就在我们绝望地以为终点无望时,突然风里砂石少了,夹进鱼腥味道,路边椰树随风摇曳——毫无疑问已到蒙巴萨。终归是达?伽马当年投靠过的大村子,繁乱得一塌糊涂。不少人发起堵车财,在路边耍着水果和小玩意儿卖。车在城当间儿顺脚一停,门打开,一大堆手伸过来,有的叫搭车,有的叫吃饭住店,热情得离谱。怕落入虎口,当即买了去马林迪的车票,落荒而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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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林迪的空气闻起来都是静的,黑洞洞的街上无人闲逛,我们的处境像达?伽马的翻版。航海家在蒙巴萨碰壁,却在这里受到温馨的欢迎;现在,路人为我们指路拦“突突”(相当于中国的蹦蹦),还帮我们还价。人们听说我们来自乞力马扎罗山脚的阿鲁沙,问那边是不是很冷啊。我们心里一沉,暗暗懂得明天将要迎接怎样的灼热。

在热浪中醒来,小镇展现碧海蓝天,顺着唯一的主路漫无目的地走,路上全是仙人掌树(Euphorbia candelabrum),顶花带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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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上有人晒腰果,四下无人。但作为亚洲人,偷尝非洲无产阶级革命同胞的劳动果实毕竟说不过去,于是没有下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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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望无际的印度洋边,三个孩子用小虾钓比小虾大不了多少的小鱼,我们在一边津津有味地看,不一会儿前胸后背都给烧得生疼,四下寻找慷慨的阿波罗,突然意识到,赤道的他当真可以行驶到头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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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经意间孩子们纷纷没了踪影,原来一个个从高台扎到印度洋里去了。钓上的小鱼似乎和他们对调了位置,绝望地在太阳下跳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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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远的海边,白柱耸立在波浪之巅,头上盘旋点点白鸟。这是1498年达?伽马为指明方向在此地亲建的珊瑚柱,顶部的十字架还是从里斯本一路带来的。竟意外这么有资历的东西可以被如此随意地看。在一片嘈杂而生动的劳动景象前,在浓重的鱼腥味里,她纯洁清淡得恍如立在另一个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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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onely Planet》里有一段特别勾人的话,“晚上前往,卫兵可能允许进入,石柱散发微微磷光,萤火虫四处飞舞,在印度洋的星空下,如梦似幻。”当晚,趁着酒精的作用,我们往海上胡乱一指,在突突司机怀疑的目光下笃定地说:就那根“白柱子”,没错了!

突突七拐八拐,在锈迹斑斑的大铁门前停下,遣走司机,上前敲敲,它竟吱呀呀开了,像芝麻喊开了门。一张笑吟吟的瘦脸探出来却不发话,下面是光的膀子,皮包骨头。我们说来看白柱子,他笑指旁边答“顺着墙根儿走就可以”,好像对答暗号般顺理成章。饱经风吹日晒的墙引领方向,走在头灯照出的窄窄通路里,风吹得光都四处摇摆。王彬说如何能有萤火虫。话音未落身边划过点点光亮,一闪一闪精致得无以附加,我们屏气凝神,生怕喘息把萤火虫的光吹灭了。再往前走,脚边寄居蟹吓得四下里仓皇逃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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墙到尽头,白莹莹的柱子恍然出现,体量和身高都在黑暗中放大。抚摸柱身,顺着她的走向望向夜空,不禁感叹华丽的照片终究不及实物摄人心魄:沉静、从容,包容着500年的风云变幻。背靠柱子坐下,用耳朵和心看海浪拍打岸边。想必达?伽马也曾坐在这里远眺,不知前方目光不及处是梦寐以求的印度。出铁门的时候,王彬拿出钱让我给看门人,说只有前人这么做,后人再来夜探,看门人才会乐于给予便利。看门人高兴地接下,目送我们离去。

《Lonely Planet》上还写:不要错过马拉法!那里又叫地狱厨房,是一片壮观的凹地,传说一户地主用牛奶洗澡洗衣洗牲口,上帝为了惩罚他们,突然天崩地陷。看,中国人编神话,是猎人追小鹿,小鹿变美女;非洲人民没这么淡定,嫉富如仇。书上说如果来马林迪错过这里,好像游览亚利桑那不去大峡谷。这还了得!当下雇车,第二天出发。

路途不短,有时车前飞过蓝耳辉椋鸟(Lamprotornis chalybaeus),像一片亮亮的蓝色蝴蝶。只可惜飞得太快捕不下它的身影。

路上惊喜地穿越大片猴面包树(Adansonia digitata)林,一排排树干粉白粉白的,泛着淡淡金属光泽,绝对不会和其他树搞混;有些树干上还像长着巨大环形山一样的花纹。在我看来,没见猴面包树等于没来非洲。猴面包树是锦葵科(Malvaceae)猴面包树属植物,整个属只有8个种。拉丁名的由来毫无“科学”可言,属名Adansonia是为了纪念赐名的博物学家Adanson;种加词digitata代表手指头(digit是手指),因为复叶五片。当地人又称“倒栽树”,因为树枝具有七歪八叉的扭曲美,远看好似树根朝上。传说在世界还小的时候,“正栽树”嘲笑小弱树,上帝怒了,把这骄傲的树拔出来倒着兑回地里——非洲神话到处闪耀着非洲人民对优越的嫉恨……

猴面包树小时候特别瘦,树大十八变;而死的时候先从中心烂掉,然后突然之间崩塌,没了树形。有这样离奇的生命史,怪不得布希曼人都觉得猴面包树有魔力。

旱季刚过,为了保存水分、避免蒸腾,植物早已放弃了叶子。此时正值开花,白花花的花悬着,在夜幕背景下想必显眼,加上香气扑鼻,所以靠蝙蝠传粉。花苞长成圆球球,和果实实在相像,怎么区分小果实和花苞呢?细看原来分辨不难:花苞干干净净从枝尖悬垂下来;花开时黄色萼片大大展开;花谢后萼片干枯,留在果实屁股上,典型的如左图中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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猴面包树林高高低低。据记载此树种矮则5米,高可30米。树干的粗更是一大特色,直径可达十几米。非洲人充分利用树干空间,商店、酒吧、仓库、车站、监狱……改造成什么的都有,甚至有人把它建成厕所,还安置了排水系统。在干旱地区,有人把树干挖空,再在下边钻孔,就成了一个上接雨水下放水的天然木桶。

猴面包树长得大并不是因为长得快,而是因为长得老,直径5米的差不多有1000岁,据测定最老的有3000岁。有趣的是,这个年龄竟然是用高科技的C同位素测定的。这不是大炮打蚊子?其实非洲年温差不明显,即使你有那闲工夫也没有3000条年轮让你数。

路上见到这么多猴面包树却不珍惜,寻思明天到了稀树草原还不遍地都是?谁知真的半棵也没有,方知草原乃是另一种树的天下。悔恨不已。后来转了很多小店,终于遇到一位善良的店主,允许我把他的艺术品拍下来,是草编的猴面包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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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说我们到了马拉法凹地,真是口壮观的大坑,实际当然没什么地主,是一整块质地比周围软的砂岩,所以雨水冲刷势必造成水土流失。植物最顽强,灌木在这样劣质的土上也扎下了根。脚踩在地上特别滑,还黏糊糊的。把鞋底缝隙的泥巴掏出来捏捏,发现胶性特别好很有捏头儿。就这样一路鞋底收集红色和黄色泥土,走到“牛奶”的位置,就踩出一串血色脚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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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有乞力马扎罗,后有马赛马拉。马林迪就像整个非洲之行的转角,没理由在记忆里留下多少轰轰烈烈的痕迹——对绚丽的马拉法和昂贵的海景酒店,果真如此。然而归来一月有余,闭上眼睛,眼前却总是白莹莹的灯塔、仓皇逃窜的寄居蟹、印度洋的泡沫,和房顶转得无休无止的大风扇。若生活里总能有这般空白和宁静,是一件多么富足的事情。

非洲之行——插曲马林迪 - 科学松鼠会 - 科学松鼠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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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11篇文章 5年前更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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