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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作者:红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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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节选自红猪翻译的《科学离我们有多远》一书。作者:克里斯·穆尼、雪莉·柯申鲍姆。

科学离我们有多远系列连载

科学家和美国大众之间存在文化隔阂。更严重的是,这种隔阂持续存在,愈演愈烈,已经体现在了决定我们如何思维的社会部门中。在政治、新媒体、娱乐、宗教等领域中,科学都应该发挥更大的作用,但实际上它没有。

2001到2008年,一届广受批评的政府主宰了美国政坛,它对科学极其蔑视,在美国近代史上尚无先例[11]。和这个反面教材相比,巴拉克·奥巴马的政府让我们的内心充满了希望。但无论如何,科学在政界仍受冷落。它理应在决策和治理中占据中心位置的,但获选上台的官员对此少有体会。无论是民主党,共和党,许多政客都没能在自己关注的问题中看到科学,尽管科学在这类问题中几乎无处不在。实际上,凡是政客都有意让自己显得对科学不太精通,因为他们不想让人觉得自己是书呆子。

历史学家理查德·霍夫施塔特(Richard Hofstadter)在1962年写了本经典著作,题为《美国人生活中的反智主义》(Anti-Intellectualism in American Life)[12]。书中记载了对智力活动的蔑视如何成为了美国文化的痼疾。作者提出的问题现到还在困扰着我们。在对待科学家的态度上,这个问题显得尤其迫切,而且,它从美国诞生以来就忽隐忽现,始终存在。比如,我们为倍受尊崇的国父富兰克林重写了传记,把他塑造成了喜欢修修补补的的凡夫俗子,而实际上,他却是位深谋远虑的一流科学家[13]。法国学者托克维尔(Alexis de Tocqueville)[14]曾在1830年代访问美国。在他看来,这里的人民对成品的兴趣超过了成品制造过程中的智力挑战和问题。他这么总结道:比起理论来,美国人较关注科学的实际应用。长久以来,美国科学家都要和两股力量竞赛:一股是我们务实进取的态度,另一股是我们的宗教虔诚。当迈凯恩和佩琳在2008年的竞选中嘲讽对果蝇和灰熊的研究时,他们想讨好的正是美国的这股反智风气。他们满以为这样就是给自己加了分;不过这大概也是事实。

如果你觉得政客都是坏蛋,那我们再来看看传统的新闻媒体好了――它们对科学的关注也在急剧下降。“优秀新闻”组织在2008年做了一次计算[15],结果表明,如果观看5个小时的有线新闻,你大概只能看到1分钟的科技报道。相比之下,“名人和娱乐”占10分钟,“事故和灾难”占12分钟,“犯罪事件”则占26分钟还多。报纸也不乐观:1989到2005年,每周刊登科学或相关内容的报纸由95份跌倒34份[16],减了近三分之二。我们在两种媒体中发现了同一个趋势;这个趋势持续存在,甚至正在加速:2008年,CNN关闭了它的科学、太空、技术和环境部门;2009年,《波士顿环球报》取消了声望颇高的科学版面。

动荡过后,我们大体上称作“科学传播”的东西――那座在专家和民众间摇摇欲坠的桥梁――终于开始崩塌。“旧媒体”在商业压力下削减科学内容。但“新媒体”也不遑多让,它们对科学有所帮助,但伤害可能一样大。互联网成了科学信息最好的来源,同时也是最糟的来源。没错,网上的确有精彩的科学内容,但同时,网上也有对科学最严重的误解和扭曲。如果不是互联网,大概就不会有疫苗怀疑者运动[17],即便有也不会闹到今天这个地步。著名的疫苗批评家珍妮·麦卡锡(Jenny McCarthy)就曾自豪地宣称:她的学位是在“谷歌大学”拿的。[18]

从更大范围来看,互联网业已普及,传统新闻业也在变革之中。多亏这些变化,我们的生活中正充斥着越来越多的媒体,公民们得以随心所欲地挑选自己中意的信息源[19]。也就是说,他们可以对科学报道不予理睬,除非报道的内容正好合他们的胃口。他们还能在网上选购“科学知识”,就跟在网上买圣诞礼物一样简单。

将目光转向科学的另一个信息源――娱乐媒体――我们就会看到一片更为复杂,但同样灰暗的生态。从《实习医生格蕾》、《犯罪现场调查》到《地球停转之日》(基诺·里维斯版),科学和技术为许多影视节目提供了养料。在影视圈里有一股不断壮大的潮流,那就是在科学的基础上架设故事情节[20],在当红的医学剧中尤其是这样。但娱乐的表现手法是否就能让观众亲近科学?这点还不得而知。在我们看来,影视业者并不怎么关心基本的科学事实,作品中的细节差错也比比皆是。好莱坞编剧更热衷于超自然的UFO和“另类科学”题材,还老喜欢把科学家塑造成自居神明的疯子。影视中的科学家往往不是恶人,就是书呆子和蠢蛋。在好莱坞的作品中,既严肃又可乐的科学家形象寥寥无几。这一倾向强烈影响着公众对科学的观感。

再接着就是宗教了。对科学和社会的分歧贡献最大的就数它了。调查显示,绝大多数美国人对信仰极其关注;相比之下,许多科学家对信仰毫不在意。这本身不是什么坏事,坏就坏在有些科学家和科学的支持者发起了所谓的“新无神论运动”,对宗教采取了完全敌对的态度。这个运动的领袖是山姆·哈里斯(Sam Harris)和理查·道金斯(Richard Dawkins)。但在制造对立方面,美国的许多宗教徒也毫不逊色。他们将大量基本的科学发现拒之门外,包括整个演化生物学,因为他们错误地认为,这类知识和他们的信仰是互不相容的。就这样,两边的狂热分子怀着“非此即彼”的态度,展开了无休无止的相互攻讦,中间派腹背受敌,不得不选择阵营。这场争斗让许多美国人觉得,科学对他们的信仰、对孩子的教育都构成了威胁。

由于上述原因,科学正和美国主流文化渐行渐远。现在,二十一世纪的第一个十年即将过去。如果任由这个趋势发展下去,那么科学终将成为小圈子里的精英自娱自乐的游戏,其价值将无缘惠及大众。

但奇怪的是,美国的科学家们还在觉得形势大好。相比五年之前,情况的确乐观了不少――五年前,他们曾经结成特殊同盟,共同反抗小布什的统治(这个同盟对科学界而言尤其特殊,因为许多科学家都厌恶政治)。

小布什在位八年,期间政治干预科学的丑闻层出不穷,总统本人也犯了不少错:他搞错了联邦资助的研究人员所能获得的胚胎干细胞系数量,夸大了全球变暖在科学上的不确定性,还对演化论的反对者卑躬屈膝。他的走卒们也常常抢白政府科学家,还肆意篡改他们的报告。在这种无理的压迫之下,美国的科学家群情激奋,他们指责小布什发动“反科学战争”,并最终团结一致,发起了“科学辩论2008”,希望借此改变政治体制对待科学知识的态度。

两项比较,奥巴马政府就自然成了救星。这位新总统重视科学,他在身边召集了一批专家,对他们的建议毕恭毕敬。他还在就职演说中承诺,要在政府中将科学“重新扶正”。他的言行让美国的科研氛围大为改善,的确值得庆贺。

然而,如果觉得和科学有关的问题会就此解决,那就是自在我欺骗了。布什政府对科学极尽排斥,是因为社会上有着强大的反科学势力。只要有了这股势力,他的反科学政策就能获得接受,占到上风,出了问题也能轻易脱身。政权更迭不会让深层问题自动解决;媒体会接着冷落科学;宗教和科学还会有分歧;美国文化也将一如既往地怀疑智慧,甚至讴歌愚昧。

许多科学政策的观察家都觉得担忧:新政府有好的出发点,但是要长期推进科学事业,它就会遇到重重阻碍[21]。在奥巴马总统的第一个任期内,他很可能要花去大半时间解决复杂的历史遗留问题。而这些问题的直接原因,就是我们近年来对科学的忽视。

就拿纠缠不清的气候和能源问题来说吧。早在几十年前,科学界就对全球变暖提出了警告,但我们的政治体制却迟迟不愿行动。到今天,我们面前的形势已经十分严峻:全球变暖已产生一些毁灭性的、不可逆的效应,就算我们立刻采取行动也已无力挽回。现在唯一的办法就是重建能源经济,迅速减少化石燃料的使用。但是这个问题上,我们的领袖还是没能认清变革的必要性;至少不久以前都还没有。1998到2000年,美国公司和美国政府对新能源研究的投入一路骤降[22]。议员和选出议员的民众都在这件事上极度短视。

变革需要空前的努力。奥巴马政府和民主党国会或许的确能扭转局面。我们希望总统先生能妥善运用权力,向美国人民好好说明科学在国家发展中的核心地位。和科学有关的崭新问题已经浮现了出来,就复杂性而言,它们比复杂的环境问题和能源问题更甚,面对它们,我们该如何行动?

过去一百年,科研一直是推动这个国家前进的主要力量[23]。现在到了经济衰退的时代――2004到2008年,美国连续五年通胀,但政府对研发的赞助却没能跟上通胀的步伐[24]。与此同时,我们眼睁睁看着别的国家在科学产量上大幅提高,看着它们热情地接纳科学,把科学当作未来发展的关键。美国正在丧失竞争力,科学界已屡次拉响警钟,政界却一直置若罔闻。但好消息也不是没有:就在2009年初,奥巴马总统签署了国会提交的经济刺激方案,使之成为了法律。这部新法对科学界十分慷慨,它一举扭转了资金下滑的恼人局面。然而,面对万亿美元的财政赤字,我们对政府的长期资助也不能乐观过头。按惯例,财政拨款总是用来满足最迫切的需要。我们的政府正在几场大火间奔走。在这种情形下,即便是最明智、最具科学头脑的政府,都会在决定投资方向时左右为难。

展望更遥远的未来,我们不难预见到新研究可能引发的争议,其中脑科学和遗传学的研究尤其突出。近几年,科幻小说已经越来越像是现实了。要完全预测未来当然不可能,但我们已经能预见到未来的某些趋势:在实验室里创造合成微生物;用人工手段延缓衰老[25];新一代的“基因工程婴儿”;视基因组量身定制的医疗;对大脑运作机理的深入了解……这些进展可能带来种种令人担忧的应用,比如在法庭上定罪等等[26]。我们很快就会找到大量新工具,并在它们的协助下,改变人的本性,使人类获得全新的身份和生存方式。我们对自然的干预将不止于此。新的知识和技能将会帮助我们主动调节地球的气候气象[27],所谓的“地球工程”将成为现实。一旦获得了这种能力(可能已经获得了),我们难道不会迫不及待地使用它吗?

眼下,关于该不该干预“自然”的辩论方兴未艾。在这个形势下,让我们的公众理解科学,让我们的文化浸透科学,这两点显得至关重要,全社会都应该对它们满怀期待,做好准备。然而,社会上的大多数人却没有。科学家自然知道未来会有什么进展,也常常在科学会议上展开辩论,但他们对自己人说得太多了,对其他人又说得太少了。这道鸿沟不是总统先生和他的政府能够填补的,也不是唯一的一道鸿沟。我们的专家需要身体力行,将这些议题带入公众的视野,和公众展开严肃的对话,这样的对话刻不容缓。

我们可不要忘了:科学的宿敌(反对演化论者,否认全球变暖者,等等)或许在政坛上失了势,但这不代表他们会因此气馁。而且,比起科学和理性的维护者,他们更善于运用先进的传播技术和劝说手段。他们会不遗余力地游说、辩论、影响媒体、抒发见解,利用各种机会在媒体上鼓吹自己的观点。

科学家毕竟身处社会,如果他们不能找到新的方法沟通大众,那么谁将在未来的日子里赢得公众、媒体、和政治家的目光,这就是不言而喻的事了。

许多科学家都不愿参加这样一场战斗,他们的心思并不难懂:他们还在想着过去的好时候,那时,让美国关注科学可比现在容易多了。那是二战后不久,美国公众还沉浸在盟军胜利的狂喜中。当时的美国科学家还是文化上的权威,他们离权力很近,他们受邀重拟美国的教育大纲[28],他们的辉煌事迹数不胜数。直到现在,许多科学界的领袖都还记得那个时代。然而,要是他们觉得那反映了科学界和美国社会之间自然的、正常的关系,那我们就得为他们捏把汗了。事实上,这种和谐关系是不会自然发生的,它的促成和维系都需要付出巨大的努力。

二十世纪中叶以降,我们的文化已发生了剧变。科学不像过去那么时髦了,科学家也不再是模范人物了,孩子们也不会急着回家、在后院发射火箭了[29]。把责任全推在科学家身上是不公平的,也于事无补。的确有许多科学家对公众怀有误解、想要躲开他们,但也有许多科学家一心想着沟通,并为这个目标付出了大量心血。我们还发现,一些其他重要的社会部门同样没能给予科学应有的重视。

但有一点是不容抹煞的:科学和社会之间的那道触目惊心的鸿沟,部分是由当下的科学训练造成的。另外,科学文化本身也该负起责任。在某些方面,科学已经自绝于社会。专业化曾经为科研带来了许多成功,但它同时也将科学家禁锢在了实验室和象牙塔里,使科学界与外界的沟通变得日益艰难。一边是科学界不断积累有价值的知识,而另一边,则是其影响日渐式微,和整个社会渐行渐远。许多有头脑、有才干、有影响的人物都不再将科学视为生活中的关键事务;而许多科学家又不知道该如何向他们解说。

我们不是第一批给出诊断的人:五十年前,有一位先哲已经提出了这个问题,他就是C·P·斯诺(C.P. Snow)。斯诺是位受过科学训练的英国小说家,他在1959年5月7日发表了一篇重要讲话[30],题目是《两型文化和科学革命》。他在讲话中哀叹:科学家和人文学者非但不通生息,反而彼此蔑视,他们中间隔着一道“互不理解的沟壑”。这个怪现象不仅出现在上世纪中叶的英国知识界――它是个普世现象,后果非常严重。斯诺评说道:“对于我们的民族,我们的社会,这种两极分化都是彻头彻尾的损失。”

常有人批评斯诺的“两型文化”论失之简陋。他自己也承认:“一分为二是危险的。”但无论如何,他说出了一个无可辩驳的真理:科学和文化间的分歧必须弥合。我们要推倒墙壁,架起桥梁,团结起分散的人民,我们的未来取决于此。五十年前,斯诺就已经认识到了真正重要的问题。而我们这本书,不妨就看作是跨越一片大洋和半个世纪的一次订正吧。

当然,也是为了拯救冥王星。

注释

11. Chris Mooney, The Republican War on Science (New York: Basic Books, 2005).

12. Richard Hofstader, Anti-Intellectualism in American Life (New York: Vintage, 1962).

13. Joyce E. Chaplin, The First Scientific American: Benjamin Franklin and the Pursuit of Genius (New York:Basic Books, 2006).

14. 对托克维尔的这段解读有赖于Steven Shapin, The Scientific Life: A Moral History of a Late Modern Vocation (Chicago: University of Chicago Press, 2008), p. 43。

15. 我们能注意到这些数据,要多亏Matthew Nisbet的博客 Framing Science, March 17, 2008, 。这项研究来自Project for Excellence in Journalism, “The State of the News Media 2008,”

16. Cristine Russell, “Covering Controversial Science: Improving Reporting on Science and Public Policy,”2006 Working Paper, Joan Shorenstein Center on the Press, Politics, and Public Policy, .

17. 来自2009年1月12日与记者Arthur Allen所作的访谈,Allen著有Vaccine: The Controversial Story of Medicine’s Greatest Lifesaver, New York: W.W. Norton, 2007。

18. People Magazine, “My Autistic Son: A Story of Hope,” September 20, 2007, ,,20057803,00.html.

19. 感谢Matthew Nisbet启发我们思考媒体“分化”的问题,这个问题在下面的章节中还会详细讨论。我们还引用了归纳出这个问题的其他学者,比如Cass Sunstein (in 2001’s )和普林斯顿大学的Markus Prior。

20. Hugh Hart, “An Injection of Hard Science Boosts the Prognosis for TV Shows,” Wired, December 5, 2008, .

21. 如Neal Lane 和Leslie Berlowitz合写的 “Where to Spend Our Research Dollars,” Science Progress, January 22, 2009。两位作者指出:“一旦从应对危机的模式中走出来,研究经费就会大打折扣,再也不能随意开销了。”网址:

22. Daniel M. Kammen and Gregory F. Nemet, “The Incredible Shrinking Energy R&D Budget,”Issues in Science and Technology (Fall 2005), .

23. National Academy of Sciences, Rising Above the Gathering Storm: Energizing and Employing America fora Brighter Economic Future, Committee on Science, Engineering, and Public Policy (Washington: National Academies Press, 2007).

24. American Association for the Advancement of Science, “Final Stimulus Bill Provides $21.5 Billion for Federal R&D,” February 16, 2009, .

25. Robert Butler et al., “New Model of Health Promotion and Disease Prevention for the 21st Century,” British Medical Journal, July 8, 2008, .

26. Michael S. Gazzaniga and Megan S. Steven, “Neuroscience and the Law,” Scientific American, April 15, 2005, .

27. David G. Victor et al., “The Geoengineering Option,” Foreign Affairs (March–April 2009), .

28. John L. Rudolph, Scientists in the Classroom: The Cold War Reconstruction of American Science Education (New York: Palgrave, 2002).

29. 这个问题,可能还是ABC的《早安美国》说得最好:“科学真带劲儿!第一届科学世界大会在纽约举行,让科学流行起来!”《早安美国》报道了在纽约市举行的2008世界科学大会,节目中说到,大会的组织者要将科学“从故纸堆里挖出来”,使其“重返美国文化的中心”。Good Morning America, June 1, 2008。

30. C. P. Snow, The Two Cultures (Cambridge: 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 199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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